秦怡与海南的“赤子”情缘

5月9日凌晨，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，享年一百岁。

回望秦怡的一生：出道80多年，出演过40多部影视作品，塑造过许多经典人物形象，如《女篮五号》中的林洁、《青春之歌》里的林红、《铁道游击队》中的芳林嫂、《马兰花开》中的马兰、《上海屋檐下》中的杨采钰……92岁时，她还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自编自演《青海湖畔》；95岁时，她又出演了陈凯歌的《妖猫传》，被誉为“最美奋斗者”。

《青海湖畔》海报。

秦怡的儿子金捷画作《我爱我的妈妈》。　　

她是女性所能呈现的优雅范例

秦怡。

秦怡的美久负盛名。著名剧作家吴祖光先生曾为其送上“秦娘美”的美誉。吴祖光在自撰的随笔《秦娘美》里为秦怡题诗云：“云散风流火化尘，翩翩影落杳难寻；无端说道秦娘美，惆怅中宵忆海伦。”海伦是秦怡的英文名字。而为具体阐述秦怡的美，吴祖光还讲了这样一个故事：有一天，秦怡去逛公园。公园中一只孔雀原本一直不开屏，秦怡站过去，啪，孔雀开屏了。

这个故事也许有玩笑的成分，但还是从某种程度上凸显了秦怡出众的相貌。秦怡的美跨越了一个世纪。这种美，不是人们如今谈起当红女明星时那种夺目而外化的形容词，也不仅是针对一位女演员的演技、艺德的单纯赞扬。人们对秦怡的赞美，大概还与她作为普通女性面对人生逆境的坚韧有关，也与她对电影艺术近乎偏执的热爱有关。上海电影家协会主席任仲伦在谈到秦怡时曾说过“她一生创作了很多优秀角色，其中最成功的，是她严谨地塑造了自己的形象——一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。”

的确，她这一生，给自己塑造的形象近乎女神臻境，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。单就她所曾遭遇的苦难，足够别人过两辈子了。她的美，在戏中戏外，由骨相而至心灵。她经历过两段不幸的婚姻，她花了半生的时间来照顾生病的孩子。

对生活给予的苦难，秦怡选择坦然接受，不挣扎。她常常说“我总归都是原谅的呀！”这语气里，有着十足的上海的腔调。秦怡的性格中，有泾渭分明的两部分。一是对事业的执着，对理想的勇敢追求，二是对感情的迷茫、隐忍。这样迥然的性格，造就她事业的极致成功，同时也导致她感情生活的痛苦。

事业与感情生活的分化如此严重，使得人们在提起秦怡时，总能想到她年轻时留在银幕上的各种质朴柔美的女性形象，以及晚年时沉淀出的雍容与典雅。周恩来总理称她为“中国最美丽的女性”。这个出生在一个世纪以前的老人，在观众面前始终娴静、温婉、恬淡，她的美，由岁月和人性滋养而成，她的形象是女性蹚过岁月长河所能呈现出的优雅范例。

泰戈尔写过这样的诗句：生活以痛吻我，我却报之以歌。这诗，似乎就是为秦怡量身定做的。

在苦难中优雅了一辈子的秦怡。　　

电影疯子与坚韧的生命力

翻开秦怡的故事，如同翻开中国电影发展历史。经历了无声、黑白、彩色直到今天的3D电影……家人、好友对秦怡的评价都是“电影疯子”。电影滋养了她的童年，陪她度过了青春，也帮她顶住人生的艰辛时刻。

1922年，秦怡出生于上海，在十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。她从小喜欢文艺，还在上海中华职业学校时，就登台参演话剧。

从她的自传里，大致能看到她的一些性格特点，果敢但马虎，叛逆却又挣不脱那个时代的一些思想桎梏。这使她终生在反抗和妥协中反复。

她生于一个传统的封建大家庭中，激荡的人生开始于15岁的一次逃离。那个时候，日军占领上海，秦怡为革命离家前往武汉参加抗日宣传，后又跑到重庆，认识了导演史东山和应云卫，在应云卫执导的《大地回春》中饰演资本家女儿一角，由此走红，成为中华剧艺社的四大名旦之一。

1946年，秦怡回到上海，后成为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，并担任上影演员剧团副团长。她此后塑造的诸多角色都让人印象深刻。她既能出演一部剧的大女主，也不惜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去承担一些不起眼的“跑龙套”角色，很多角色只有两三个镜头。

事实上，作为一名演员，秦怡为人乐道的角色和作品已随行业更迭而作古，但她在影史上留下的声名一直充满强烈的个人色彩：“美”、敬业、坚韧的生命力——她七次开刀的身体、她不幸的两段婚姻，以及情感疏离的女儿和长期生病的儿子。

在重庆，她极不情愿地进入了第一段婚姻，埋下再次逃离的种子。第二段婚姻亦多曲折，兼顾丈夫与儿子，还要养起上海中落的大家庭，她三度逃离。44岁时，她被确诊肠癌，此后经历四次大病、七次开刀。医生曾断定她命不久矣，但她撑到了百岁。她说，“所有女人受过的苦，我都受过。”她这一生，人可能遭受的苦难，都让她遇上了。她多次在采访中重复的“我心里只有电影”“我是个电影疯子”“我只要工作，没有工作我活不到现在”因此更显发自肺腑。她体内那股强大的生命力，大抵源于这近乎偏执的信念。

在表演上，她的确“豁得出去”。演工农兵时，她去西康矿山体验生活，各种矿坑她都跟着下。拍摄《农家乐》时，她奔赴胶东莱阳深入生活，住在堆牛粪的草屋，跟农民同吃同住，一起下地劳动，用牛粪暖炕。拍《女篮5号》，剧组主创称，“她几乎把自己练成了准运动员。”拍《浪涛滚滚》期间，她每天看书到凌晨三四点，第二天又一大早起来排戏。她终身以“演员要体验生活”为黄金准则，因而，在她92岁时，还自编自筹自演电影《青海湖畔》。这位九旬老人登上海拔4000多米的青藏高原，完成了一个多月的实景拍摄。

2017年，她在95岁高龄出演陈凯歌导演的《妖猫传》，客串一位幽居深宫的老年婢女。她似乎不需要演，只需往摄影机前一坐，便有“白头宫女在，闲坐说玄宗”的意境。她的脸上，表情平静而淡然，陈凯歌说，“依然能看到她当年的光彩照人”。

《妖猫传》中的秦怡已经九十五岁了。　　

曾在海南拍摄《海外赤子》

秦怡与海南的渊源，始于1979年上映的电影《海外赤子》。作为新中国第一部反映海外华侨及归侨子女生活境遇的故事片，片中矢志不渝投身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归国华侨黄德深夫妇，以及他们纯真勇敢、极富音乐天分的女儿黄思华，在观众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秦怡在该片中出演归国华侨黄德深的妻子林碧云。片中，秦怡出演的林碧云有一句令人振聋发聩的台词：“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祖国！”这个疑问句，今天仍然在拷问着某些人的灵魂。

而该片插曲《我爱你，中国》，传唱至今，并入选中国电影百年歌曲精选目录。

这部片子在海南拍摄。秦怡早前接受采访，曾回忆起当年一个情景：“1979年，我在海南拍《海外赤子》，当时气温高达40多度，又湿又热很不好受。”

2005年，中国电影百年庆典在三亚举行。闭幕式当晚，当“中国电影百年百位优秀演员”名单出炉时，掌声雷动，有一些老艺术家喜极而泣。入选其中的秦怡却安安静静的，一派云淡风轻的优雅。

那一晚，我惊艳于83岁的秦怡珍珠般的白得透亮的皮肤，肤若凝脂、明眸皓齿这样惯常用于年轻女子身上的词语此时是属于她的标签。我尤其喜欢她的眼睛。走过这么悠长的岁月，她的眼睛却依然清澈地明亮着。采访时，她回应的方式也像她的眼睛，有一种阅尽千帆的淡然。唯有在谈及她儿子时，她的眼睛会有一丝的惆怅，一闪而过。我问及她对于皮肤的保养，她说她其实没有刻意去保养过皮肤，她甚至没有敷过面膜，但无论多冷的天气，她都坚持用冷水洗脸，洗完抹一点兑了热水的蛤蜊油。

谈及对她影响最深的电影和演员时，她沉默了，好一会，说：“《马路天使》和阮玲玉吧。”她说《马路天使》中聚焦小人物的命运，这一点很打动她。而对于阮玲玉，她在初看电影《神女》时，就很震撼，觉得阮玲玉演得太过真实，把一个内心善良，却被窘迫生活逼成妓女的女子生生还原了。

秦怡对于阮玲玉的喜爱，也许有着惺惺相惜的成分。她曾在自传中写道：“我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出生成长，在这个大变动的时代和环境中，真有许许多多现在想来，还觉得心中怦怦不安的景象，是许多人在平安环境中难以经历的往事。”但她经受住了所有的苦难，选择用坚韧抚平创伤，用从容对抗困境。

原标题：秦怡与海南的“赤子”情缘